那天清晨，晨曦微露，几丝晨露飘落到韩老先生稀疏的头发上。他仰坐在草坪的躺椅上，微闭双目，思绪仍然驰骋在往昔的岁月中……
记得上次回乡，在一颗美人松下，他同儿子照了一张照片，松美人瘦，树大山小。尽管是春意浓浓，却有一种秋风秋雨秋思之感。时隔40年的骨肉，如今肩挨肩地站在一起，是路人？是亲人？还是父子？别有一番感慨在心头。
他知道儿子是在写他，写他这个倔老头子的爸爸！可他当了几天爸爸？又尽了几天为父的义务？可这又怨谁呢？他何尝不想当一个好爸爸，何尝不希望儿女缠绕膝下，尽享天伦之乐啊！但一切都不尽人愿，他，依然在浪迹天涯。
是啊，今日相逢一笑，掩盖了多少血泪辛酸？
上次回国，他从妻子那里了解到她们娘仨几十年来的生活经历，他知道他们活得很不容易。他自己活得更不容易。双方都活得不容易。
后来，他跑到北大荒北兴农场去看望孩子的养父。他和他，两个同为一个女人丈夫的男人，躺在一铺土炕上，聊着说不完的心里话。他很感谢这位与妻同床共枕40载的男人，要不是他含辛茹苦地把自己的两个儿女拉扯成人，真不知孩子会走到哪一步？
当孩子的养父说对不住他，让孩子跟自己姓了，要让孩子重新把姓改为姓韩时，他却一口回绝了。
“老哥，不要说这种话，是我对不住你。这多年要不是你培养两个孩子读书，他们哪能出息成人？至于姓啥能咋的？姓名算啥？不就是个记号吗！他们既然跟你姓了，就让他们姓去好了。姓啥不都是国家的人嘛，我们不都是给国家养的吗！”
当时，他和他都落泪了。看得出来，那是个好男人，虽然没有多少文化，语迟言少，但他比自己更知道疼妻子。他为妻子知足了，跟这个男人过日子也许比跟自己更幸福。
上次回乡探亲，所到之处无不受到最高的礼遇，全家十几口人坐着大巴，浩浩荡荡地开进县里，回到村里。县长、区长、村长，所有的大小官员都倾城出动，来欢迎他们。很是风光，很是耀祖光宗。
过后他才知道，这是国务院直接下达的指示，要求各地一定要接待好他。
40年前的“要犯”，40年后的“要人”——
人世间的事情，是多么难以想象啊。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！
可是，风光只有风吹去。
离去时，当他孤孤单单独自一人坐在回程的飞机上，他那颗孤寂的心，又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团团包围着，一时难以解脱。
（十七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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